刘玉峰 公安40年

时间:2017-08-20点击率:2144

东方养生堂是海航中国集项目养老产业板块的示范建设项目,也是海航养老产业在天津区域内的首个养老项目。东方养生堂旨在将东方养生精髓与西方养老管理经验相结合,创建符合国情的中国老龄人群品质生活样本。

在本系列报道中,我们对入住东方养生堂的老人们进行了专访,请他们讲述老照片背后的故事。同样是在东方养生堂内,我们组织了对入住老人的肖像拍摄。

旧影与近照,历史与现场,将在这里共同展现给您一个个真实而庄严的生命个体。

文|子瞳 凌云  图|王小朔 受访者提供 FOTOE


刘玉峰19岁结婚,那年天津解放,解放军住进了他家的院子。他第一次知道民主会,第一次听说了无产阶级、阶级斗争,也从此投身革命,干了一辈子公安。如今,他已经86岁,身边还陪着87岁的老妻。10年前,妻子脑梗,他一直照顾左右,他说只盼自己有个好身体,可以一直陪着她。



沉船事件幸存者
我姓刘,刘玉峰,1929年11月25号出生,在天津市西青区张家窝镇,原来叫泾海县。我是天津市公安局的,在政治保卫处。我有4个女儿,大女儿64岁,最小的52岁。(我)都是女儿,没有孙子,有3个外孙子,1个孙女,还有3个重外孙,算是四世同堂了(笑)。爱好?公安局的业务很忙,我平时就喜欢拉京胡、打乒乓球、跳交谊舞。
49年1月15号天津解放,解放军就住在我家的院子里,他们每天早上吃饭、打扫卫生,然后开民主会。他们给我印象很深,都很勤劳,也不扰民。有时候他们开会,我就去他们屋里,听他们讲解放战争的事儿,什么阶级斗争啊、无产阶级啊,都是第一次听这些词,对我的影响很大。那会儿我还在工商学院附属中学上学,读高一就参加革命了。那时号召青年报考南下工作团,解放江南一带啊,我就报考了。我会外语(英语),口语还可以,因为我的学校是教会学校,老师都是法国神父,后来就把我选调到公安局了,没去成南下工作团。49年6月我就正式进入公安局了,在外侨管理科管理外侨。那时天津有7000名外侨,我管英美德侨,美国人没几个,还有几个日本人。
凡是外国人在中国盘踞涉足的地方,我们都得去,我去过好多地方,都是搞政治案件。有一件事,天津有个马场道上有个圣功中学,都是女学生,也是教会学校,校长是外国人,其实是特务,后来我才知道的。那儿有十来个外国神父,因为我在公安局管外国人,都带着枪,我要进去查他们,一个外国人站门口不让进,我把枪掏出来吓唬他,让他开门,我就进去了。每个办公室都有个外国神父,我走到第四间屋子的时候,在跟那个神父谈话时,进来一个从香港来的信使拿了一本书,神父伸手接过来也不看是什么书就往抽屉里放,我觉得这个动作很可疑,就站起来说:“把那本书拿过来,我想看看。”这两人也不说话,我翻开一页,里面就有恶毒攻击中国共产党的话,我把皮包拉开以后就把这本书带走了。实际上他们是特务联系,被我查获了。我回去跟领导汇报以后,第四天就传唤他到公安局写了认罪书,驱逐出境了。
(左图)这是在解放桥上照的,就在海河边上,我和我老伴。淑贤,淑贤,你倚着后面(他对坐在对面沙发上的老伴说)。她10年前脑梗了。她脾气很好,确实是贤内助,省吃俭用,会过日子。到哪儿都很勤劳,这干一段,那干一段,谁都愿意留着她,她不愿意,家里孩子没人照顾,所以她没有劳保。生病以后,一直是我照顾她,我工资比较高一点。下面的日历是我三女儿给做的,她用我们的老照片给我们做了一本日历。
我们俩是48年底结的婚,解放前夕,兵荒马乱的,家里觉得不稳定,所以就想把这件事定下来,我就结婚了。我那时才19岁,正上学呢。她母亲是我的亲姨,她比我大一岁。我们从小就认识,我在城市上学,她在泾海县农村老家。小时候我俩见面不多,见过三四次,到十五六岁见过一次,然后就是结婚。当时让我们结婚,都征求我意见了,我奶奶、父母都很喜欢她,我也同意。
举行的是传统的中式婚礼,她还坐着轿子来的,院里都挂着帐子,请的亲友来做客,我高中同学来闹洞房。我们俩感情都挺好,她上过一段时间的班,后来就留在家里了,得有人做饭啊。52年,我们从家里分家出来了,她去居委会工作、搞生产、当妇女代表、还当读报员。她在农村上学,上到小学六年级。我们平时偶尔看个电影,因为我在公安局很忙,只有周六能回家,周日白天在家,晚上就回机关了。那时我没有工资,主要靠父母养家,(机关)就给个生活费,买胰子、买毛巾、买牙刷。我们51年有的大女儿,孩子都是她带,我帮不上忙,但我给她还有孩子们理发,回去经常带女儿去水上公园玩。
我们有一件特难忘的事,生死关头啊。年头我忘了,西哈努克到天津来以后的第二年,我们去水上公园坐游船,那天人非常多,也没来得及买票,我们俩就直接上船楼子里去了,一直站在前面,左右有窗户,最前面右侧的窗户没有关,可以从里面掺望外面,我在她身后头。楼子下面就是驾驶员,楼子两侧都是甲板,甲板上站满了人。结果船走到半路上,沉船了。船先倾斜了,甲板上的人都掉下去了。那天死了27个人。当时船已经侧翻了,她抓着栏杆吊在上面,已经悬空了,她是唯一一个,她只能从窗户看见外面的天空,下面的惨状她也看不见了。我已经滑下去泡在水里了,很多妇女的高跟鞋也漂起来了、书包也漂起来了,
我呢,后面有几个妇女抓我脖颈子,抓流血我都不知道。还有小孩穿着开裆裤,屁股蛋儿都露着,都已经淹死了。过一会儿,她吊着坚持不住了,我看不行,就跟她说,你下来吧。她说行吗?我说行。她一跳,她个子矮,水到她嘴边了,然后她站我脚面,我托着站住了。当时是我丢魂落魄的一霎那(笑),我想要是外面有人逃生,抓着栏杆,这船也翻着扣过去,我们就全闷死了,谁都逃不出去了。
当时她下来以后,我看看她,她看看我,就那一霎那,我脸变白了。当时我想我也会游泳,但我也游不出去,救不了别人也不能自救,就顺其自然吧。但我想她就只有一个妹妹,我弟兄三个,她能得救就好了。她父亲50年代就死了,她母亲守寡到95岁死的,我最好让她活下来,我要死了,我还有两个弟兄,父母也有人照顾。就在这个时候,卖船票的工作人员从进船楼子的门口进来了,从船楼子的那个窗户爬出去,就听见外面有人说话,有大的游艇过来贴在我们这个船旁边,有几个年轻人来救人了。我一听有希望了,就让几个妇女和孩子赶快上去。那时已经稳定了,我就上去了,也想帮忙,我抱了一个小孩,他是第八个上去的。我们上了大船,我抱着的这个小孩吓得不哭不闹,身上都湿了,我问是谁的小孩,没人认领,我就一直抱着这个小孩跟着大船到了登船的地方,把这个小孩交给了开船的负责人。那天晴天,挺好,我俩穿的衣服都湿了,我们就坐在旁边的木椅子上把衣服晒干了,那时市里都已经传开了沉船的消息,我父亲知道我们去公园,急得从河西区跑到我家里去,那时我们晒干了已经回家了,就她的腰带是布的,搭在衣服架上。当时我什么也没说,一个礼拜以后我告诉我父亲,我们就在沉船上。

●东方养生堂·普鲁斯特问卷

“我希望人生能有两次”

下文中所涉问题,是从著名的“普鲁斯特问卷”中摘取的。
普鲁斯特问卷(Proust Questionnaire)由一系列问题组成,包括被提问者的生活、趣味、价值观以及相应的人生经验等。普鲁斯特(Marcel Proust)并非这份问卷的发明者,但这份问卷因为他特别的答案而出名。
在刘爷爷讲述的时候,他的老伴一直坐在对面,刘爷爷不时地看看她,似乎在向她求证记忆的准确性。可是,疾病让刘奶奶已经不能回应这一切,这也是刘爷爷最痛心的地方。


Q =《东方养生》
A = 刘玉峰

Q:你记忆里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光是怎样的?
A:那是1955年,公安局调工资,150多名干警里,唯有我一个人连升二级工资,这证明我在工作成绩上是超越了别人的。而差不多同时,我的第二个女儿也出生了,这就叫双喜临门。

Q:你有什么没实现的梦想?
A:英语口语水平能完全独立一直是我的愿望,可惜没做到,还是得随身带字典,虽然一般的交流没问题,但遇到一些专业词汇还是得查字典。当年还有一个小梦想没实现,就是和从正科提到河东分局长的机会失之交臂,当时组织上把我的材料都报上去了,以为十拿九稳了,结果从市里空降了一位局长过来。我在事业上还是很有上进心的。

Q:你现在还有什么心愿?
A:现在的心愿是关于自己身体健康的,希望我的腰间盘突出、失眠、前列腺增生问题能解决,晚年少点病痛。

Q:你认为自己这一生最伟大的成就是什么?
A:我觉得自己在捍卫新中国建设上还是取得了一定成绩的。

Q:你最喜欢的旅行是哪一次?
A:是去年到太原去看望一个88岁的老同事,我们已经60多年没见面了。当年我们曾是很要好的同事,但因为他参加了阎锡山的外围组织,我代表公诉人起诉他,他入狱了,大概10年前才平反释放。不说了,这段想起来很心酸。

Q:你最珍惜的财产是什么?
A:4个女儿是我最宝贵的财产,她们都令我骄傲。

Q:你对自己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?
A:我们家住三楼,人老了腿脚不好,我一直想换房到一楼但一直没换成。还有就是我不会做饭,老伴生病以后也不能给她做饭吃,因而对自己有些不满。

Q:你做过的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?
A:没什么好后悔的,也不留遗憾。

Q:你经历的最伤痛的事是什么?
A:“文革”。当时我的手下有人给军代表提意见,我被诛连软禁一年,挨斗的时候双手被绑在背后,叫“燕飞”,他们叫我“小爬虫”。当时难熬的时候想过自杀,幸亏没有。

Q:你这一生中最爱的人是谁?
A:最爱我的老伴和大女儿。老伴特别朴实、善良,人人都说她心眼好,她是陪我过过苦日子的人。大女儿15岁就赶上了上山下乡运动,这辈子也吃了不少苦,好在现在在北京教书,日子过得不错。

Q:如果时光能倒流,你希望回到什么时候?
A:希望回到我老伴脑梗前,那时候都没好好珍惜,甚至没好好审视过她。我也希望人生能有两次,我希望学更多的知识,我们家书架里那些唐诗宋词,那些医书和文学名著,我都没来得及好好读呢。

Q:你喜欢在哪儿生活?
A:十来年前我在上海的侄女家住过一段时间,我挺喜欢上海的,外滩、南京路都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,很繁华、现代,我喜欢那种感觉。

Q:你去过的最远的地方是哪儿?
A:去年去香港和澳门旅游是我去的最远的地方了,不过我不太喜欢,觉得香港人不太尊重内地游客。

Q:你最珍惜的东西是什么?
A:我的亲人。

Q:你最不喜欢的人或事是什么?
A:我最不喜欢不健康的状态,担心死前有痛苦,也怕死在老伴前头,她需要人照顾,我放心不下她。

Q:你的信仰是什么?
A:我1952年入党,马列主义一直是我坚定的信仰。

Q:你最欣赏的人是谁?
A:周恩来、陈云、习仲勋、刘少奇。

Q:愿意回忆一下初恋吗?
A:初恋就是现在的老伴,那时候也不讲究谈恋爱,她是我表姐,家里人撮合,我也觉得挺合适,就结婚了。结了婚也没谈恋爱,就过日子呗,反正这么一辈子就过来了。

Q:对自己这一生影响最大的人或事或作品是什么?
A:1949年1月15日天津解放,解放军住到我们院子里,每天早餐后给院里的住户开民主会。这件事改变了我一生,因为我原本努力学习英语想留学美国的。参加了几次解放军的民主会,我渐渐有了革命理想,就参加革命了。

Q:你最想念的一位朋友是?
A:我当年在公安局的同事王顺,他是外侨科科长,因为家庭成分不能入党。我俩非常要好,他的衣服我经常带回家让我老伴帮他洗。他20年前死于癌症,一生都没能完成入党的志愿。还有我曾经的科长李良,他的英语一流,很多外国犯人都是他审的,可惜他“文革”时死在监狱里了,说他是特务,可我知道他是冤死的。